它用那腐朽而枯干的喉咙幽幽地说着。
“嘻嘻，我的徒儿，我早说了，与其在这乱世挣扎，不如随我佛西去，倒还更轻松。”
“否则，终有一日，你也会与我一样。”
迦陵的手颤抖着，看着眼前在无边痛苦中挣扎，生不如死的丑陋修罗……
“安静地闭上眼睛，死在这里。”
“或是向前去，化身修罗。”
妖刀弥勒将手中那柄钩镰剑刺来，剑锋正顶在迦陵胸口。
“选吧，我的徒儿！！！”它哈哈大笑，放肆地说道。“无论哪一条路，都通向地狱！”
迦陵瞠目结舌，看着眼前那疯狂的修罗。
看着那真正的妖刀弥勒。
看着身前那锋利的妖刀。
他明白，这一次，再也不会有一双温柔的手抓住自己了。
陌生的恐惧——却熟悉的温柔。
其实有些时候，从一开始我们就没得选。
没有人可以敌得过天，
但总有人，可以让天也无法敌过自己。
哪怕遍体鳞伤，化身为非人。
迦陵缓缓地伸出手，用那小小的手掌，紧紧握住那锋利的钩镰剑身。
刀刃嵌入他的血肉，鲜血自血槽横流。
但他却紧紧地抓住那妖刀，咬着牙，忍着那刺入骨髓的痛，大声地，坚决地对那修罗怒吼：“既然如此，那我要往前走！！！拉我出去吧！师父！”
修罗停顿片刻，而后放肆狂笑。
“不愧贫僧徒儿！”
“既然如此！”妖刀弥勒狂笑着将那钩镰剑抬起，连着抓紧剑身的迦陵，将他从那泥潭之中，从那无边的黑暗之中拖出！
“便抬头挺胸前去地狱吧！！哈哈哈哈哈哈！！！！”
在那一瞬间，天地消散，万物皆伤。迦陵手中的鲜血飞溅而出，化作一道猩红的赤印。
黑暗，淤泥，修罗的狂笑，全在那鲜血中融化。
归于安静。
迦陵知道，那最终的时刻，要来了。
只见天地间，无边混沌中，一条白龙缓缓地游弋而来，停在他的面前，温柔地用她的身体拖起满身鲜血的迦陵，轻轻地垂下头，用那龙角轻轻触碰迦陵的额头。
琥珀色的竖瞳中，仿佛流淌着一汪湖水，是能包容一切的温柔。
看着迦陵那遍体鳞伤，全身没有一处好皮的模样，白龙犹豫而痛苦地说：
“止步吧，此去，便是死路。”
可是，迦陵咬着牙，颤抖地把那伤口已经深至骨骼的手掌，轻轻贴在白龙的角上，缓缓地——坚定地摇了摇头：
“我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死路。”
“所以我没得选！”
迦陵用力地推开那白龙，推开那最后一点温柔与慈祥，推开那母亲的软弱与犹豫。
他挣扎着，颤抖地站起，站在那白龙前，站在那世间最强之物前。
张开双臂，将自己的胸膛——面对那白龙！
毁灭伴随新生，
烈火焚身，只为最终的涅槃。
无论如何他都不回头，
无论如何他都要告别过去的自己！
千般决绝，
万般愤恨，
来吧！
来吧！
将我的过去！
全都击碎！！！
白龙停顿了很久，而后微微闭眼，卷起无边风云。
天地涌动着无穷真意，雷鸣烈雨，伴随那至强的威严，
降临于世！
只见白龙刹那间猛扑而来，一口将他吞入腹中！
尖刺穿透他的血肉，獠牙磨碎他的骨骼，
鲜血飞溅，血肉模糊，五脏六腑，全部粉碎！
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白龙说这是一条死路，
为什么那样坚决的女人眼中也会有柔弱与犹豫，
因为这就是世间最可怖的疼痛，这就是意志不可能抵挡的灭亡。
但若非如此，如何能够破开命运？
不粉身碎骨，
不先死去，
何以——重生？
混沌中，迦陵的意识仿佛缓缓地消散，化作一片最原初的本真。
他感觉自己仿佛在穿越一条漫长而黑暗的通道，如同新生儿自娘胎里钻出。
粉碎的身体与鲜血在其中涌动，
死亡与疼痛交融着，
却又再一次拼接，
再一次整合，
化作更完美，更强大的自己。
在这个过程中，迦陵感觉好几次自己几乎都要昏厥，彻底死去，
但他就是咬着牙坚持着，不停地向前蠕动，不停地让那鲜血与黑暗，一次次将自己的身体拼合得更完整一分。
他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持着他，
也许是倔强，
也许是仇恨，
也许——他也不知道是什么。
他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，每一次他要死去时，包裹着他的那片黑暗里，都好像有一股无比温暖而温柔的力量，轻轻抚摸着他，鼓励着他，就好像母亲轻轻地在他的耳畔叮咛：
“还不可以睡，我的孩子”
轻声的呢喃，却让他自死亡的绝望中抬起头来，睁大眼睛，看着自己的疼痛与黑暗，还有那身前无尽的道路。
虽然那股力量不能够缓解他任何的疼痛，也不能帮助他前进一分。
但是迦陵却仿佛感觉到，
那一刻他不是孤独的，就连黑暗，也不再冰冷，
有一个人，正在与他并肩而战！
有一只手，轻轻地牵着他前行！
于是他总是拼了命地打起精神来，在无尽的搅动与疼痛里，咬着牙再前进，
前进，
前进……
前进…………
仿佛蝴蝶自蛹中重生，仿佛雏鸟破壳而出，
疼痛一点点地散去，
随之而来的，是无尽的困意，
眼前的黑暗尽头，好像出现了一点光，
轻轻地照耀着他，指引着他，
迦陵拼了命地往前，拼了命地爬行，蠕动，
但是越往前，困意就越重，
直到那无边的光明，将他全然包裹……
他终于沉沉睡去。
之后，不知过了多久，千百岁月，亿万年光芒在那宇宙洪荒前，也不值一提。
他缓缓地睁开眼睛，望见的是光明。
望见的，是那一张美丽而疲惫的睡脸，苍白的发丝微微垂落，额尖那一轮红月，美丽如勾，迦陵正躺在那凌云仙姬的臂弯里，躺在那温暖的怀抱里，与她相对。
这一切是这样美好，美好得仿佛是梦，仿佛不真实。
迦陵忍不住靠近那张仿佛不属于人间的绝美的脸庞，眼里点点潮湿不停地打转。
靠近了，更近了，近到那红唇随着均匀的呼吸，轻轻吐出温温的热气——吹在他的脸上。
是温暖的清香，是带着些潮湿的热度。
那一刻，他才确定自己没有做梦。
那一刻，他才知道，自己挺过来了。
他咬紧牙关，把自己的眼泪努力地憋回去，他不想项凌云醒来时又看到自己哭鼻子的模样。既然已经新生，便以全新的姿态，顶天立地！
可是，孩子这点小心思，怎么逃得过大人的眼呢。
项凌云微微地笑，而后缓缓睁开眼睛。
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如同湖泊，倒映着这世间所有的美好——倒映着，迦陵那张疲惫的脸。
“欢迎回来，我的孩子。”
她闭上眼，轻轻地用自己那一对龙角，温柔地碰了碰迦陵的额头。
当。
龙角碰到额头，清脆地响。
如同宣告着生命降生的那一声洪钟，穿透云霄。
迦陵再也忍不住，扑到凌云仙姬怀中，把头埋在那温柔的怀抱里，失声痛哭：
“妈妈！！！”
烈火中燃烧的洛城，黑暗中扭曲的帝王，斩碎命格的神剑。
血与痛，恨与暗，都在身后缓缓地远去。
他紧握着那修罗手中的妖刀自死亡中归来，
又在那白龙温暖的怀抱里——重获新生。
乱世中他的人生本该结束在那江畔的第一抹晨曦里，
可是那两个人，
却给了他第二次的生命，
让他能够看见那人世间，万水千山。
迦陵记得，从他来到云天门的那一年开始。
这一天，自此便是他的生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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